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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串联中五名女中学生的扒车历险记

2016-11-04 阎全英 太原道


世界在不同追求的人眼里有不同的色彩,生活在不同心态的人眼里有不同的滋味。

 

谈起“扒车”,人们很容易将其与“爬车”混淆,很容易浮现出电影中爬火车的镜头,想起飞身跃上火车的那些惊险场面,无不使人胆战心惊。其实“扒车”并非“爬车”,“扒车”就是逃票坐车,本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,然而在文革中,扒车的现象数不胜数,特别是青年学生,有过大串联的履历,扒车似乎属于天经地义。

 

1967年初冬,文革运动的第二年,红卫兵大串联早已经被国务院叫停,但是在我们的头脑里远没有停止,学校里不时地有人外出,采用的办法就是扒车往返。由于我们学校发生了震惊省内外的武斗事件,有2人在此次事件中丧生,因而我们产生去北京打探消息的欲望,顺便也想目睹北京运动的形势。没有太多的准备,只带一张介绍信,每人一个小挎包,匆匆启程出发。我们无钱买票,只有扒车一条路。唯一的常识是,火车站划定在一定范围内,超出范围便可自由通行,因为有在机务段蹲点的战友帮忙,所以进出太原火车站方便许多。

 

一行5人,清一色的女生,提前在机务段登上列车。车厢里空荡荡的,为避免被人发现,我们分成2个小组,各自行动。天黑时火车开进站台,车厢里没有开灯,外面射进的灯光忽明忽暗,使我们多少有点心慌。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,在静寂无声的车厢内显得特别清晰,我们慌忙闪进身边的厕所间,心“咚咚咚”地跳个不止。脚步声走到我们这里嘎然而止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,厕所里的灯亮了。糟糕!我们被发现了,怎么办?我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膛,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门,准备出去自首,同学一把摁住了我的手,就在此时灯突然又灭了,呵!虚惊一场。原来人家只在隔壁值班室停留了片刻,却把我们惊得够呛。

 

不一会,旅客们陆续上车了,列车开动以后,我们混在人群中找到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。有3人坐在前排一列,另外2人坐在距我们不远处,必须分散行动,否则会引起列车员的警觉。周围的旅客看我们是学生模样的女孩,很热情地招呼和照顾我们,大家有说有笑,聊得热烈而投机。逐渐忘记了危险。

 

一个身着蓝制服的男列车员出现在车厢门口,手里拿着检票剪,巡视过目在座的每一位旅客,遇有可疑分子就上前查阅有无车票。此时想要躲避抽查已经没有机会,俗话说“做贼心虚”,真乃千真万确。列车员查的就是我们这些无票者,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,一个下意识的动作,促使我准备将头埋在前面的小桌上,用以掩饰内心的恐慌。刹那间一种潜在意识提醒我:不可!若趴下去,无异于自投罗网,等同于不打自招。于是我强作镇定、佯装微笑,依然与对面的旅客谈笑风生。分明看到,列车员略加思考,将手中的检票剪晃了一晃,兴许判断出我们没有逃票的嫌疑,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。好险!我们侥幸地躲过了车上检票一关。



 

经过一夜的颠簸,列车在次日凌晨到达北京。毕竟是第一次扒车,缺少经验,也不熟悉路径,5人下了车却不知该如何行动。向东跑被人阻截,向西去一样被人拦回,来去之间,出站的旅客所剩无几。我们被带进了车站办公室,那些工作人员并不重视我们,重点对那些成年逃票逐一搜查,并进行补票。经过细细观察后,发现被查者无论有钱无钱,无论钱多钱少,总会给逃票者留下一些备用的生活费,然后一一放行,遇有个别确实无钱者,简单训斥后同样放行。也难怪,那时候上访的人员很多,这种情况对于车站的执勤人员而言,早已熟视无睹,因此也就形成了常规的处理方法。

 

我们5人在执勤人员的眼中,大约还是些稚气未脱的孩子,当处理完那些成人后,才将目光转向我们,让我们补票。我们一个劲地摇头,表示我们没有钱。执勤人员进而询问我们来京做什么,准备去哪个部门。听说我们要去清华大学时,一位老者连连摇头,告诉我们清华大学不能去,因为两大造反派发生了武斗,工宣队刚刚进驻,现在去很危险。这突入其来的变化使我们有点措手不及,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。如何是好?我低着头,在地面上来回走动,只听那位老者说:“这小胖子有主意!”果然被他言中。我有一熟识朋友住在北京铁道学院,是负责来往的联络员、驻京大使,安排吃、住肯定没问题。在我们的一再恳求和保证下,执勤人员恩准了我们的请求,最终放我们出行了。

 

因为我们是第一次扒车,事先也没有进行必要的考察和咨询,所以被逮个正着。事后,据那些经常扒车的同学讲,扒车也有窍门和学问,快到站时要选择在两尽端的车厢下车,快速转到列车背后,等出站的旅客全部疏散完毕,再沿铁路外行,走远点便可绕出站台。谈到我们被堵被截,他们说,你们应该算作幸运儿,因为绝大部分都会被遣送回去。

 

两年后,我有了第二次扒车经历,是因为事出无奈、迫不得已。1969年同样是初冬季节,我校第一批下乡插队的地点就在山西太谷县,那时候军宣队还在学校,军代表亲自送首批知识青年去农村安家落户。我们十几个人出于热情和好奇,也同时搭乘同趟列车前往太谷。由于我们在太谷玩得有点忘情,加之没有手表控制,竟然忘记了回归的时间,当我们风尘仆仆赶到太谷车站时,列车已经开走,我们只得耐心等待下一趟开往太原的列车。

 

大家分散开来,顺利从各个车厢口登上了列车,坐在车厢内兴高采烈地谈论插队者的情况。忽然,觉得有人在拉我的衣服,,扭头一看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女生。原来她刚上车就被列车员抓住了,被迫跟着列车员往前走,不知道带她去什么地方,心里挺害怕。因此看到我如同见到救星一样。列车员停下脚步,回过头来问:“这些人是——”“都是我的同学!”列车员转向我们:“有车票吗?”我们面面相窥,未做回答。旁边的旅客打诨:学生坐火车哪需要买票啊!列车员瞪了一眼说怪话的旅客,依然面向我们,要我们派一名代表去见列车长。大家立刻沉默不语,好半天都没有人说话。谁也不愿承担这个责任。也许是我有过扒车经历,多少也见过点世面,也许我觉得我们此行属于正义行为,不需要心虚惧怕,所以我毅然站起身来,跟着列车员,穿过几节车厢,来到车长办公室。

 

我坐在列车长的对面,他冷冷地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,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扒车逃票……我很沉着也很平静,叙述了送知青下乡的情况——全部是事实。列车长听完后,皱起了眉头,表情极为严肃:“你们的行为在列车造成了极坏的影响,准备怎么办?”我解释:“本来是坐前一趟火车的,只因为我们耽误了时间,只好搭乘这趟火车,事出无奈,并无恶意。我们是学生,不可能有钱补票,您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?”列车长抬起头来瞟了我一眼,沉吟片刻,随即从办公桌内取出一张表单,在上面写下一些内容,而后递给我:“我已经把你们的基本情况写在这里面,出站时,拿这个表单与车站工作人员交涉,到站处理吧。”我站起身来,向列车长致谢后转身回到同学们之中。大伙正在为我担忧,七嘴八舌地议论,猜测列车长会怎样责难于我,说不定会把我当作人质扣押起来……我笑了:“怎么会呢?”我扬了扬手中的表单“瞧!这是什么?是出站的通行证!”然而,我们终究没有使用那张通行证,怕引起意外事端,依旧采用老办法,从机务段绕道出站。

 

两次扒车的历史,两次不同的经历,有冒险的味道,有生动的情节,它们早已成为我人生的精彩篇章,成为我生活中的惊险故事。人生经历是一笔宝贵财富,若没有第一次的尝试,就不会有第二次的成熟。扒车是违法行为,并不值得提倡,更不值得歌颂,但是在我们所处的那个年代,在我们所遭遇的那个时期,却是司空见惯,被视为常理,那是因为有过大串联的先例:免费坐车,安排住属,专人接待,甚至吃饭也可免费,一个学生证能够畅通无阻,一份介绍信可以走遍全国。因此才会产生这种无所畏惧的思潮,才会发生那样放诞不羁的行为。

 

扒车是特殊时代的产物,也是我们那一代人特有的人生经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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